日前,言情小说家席绢通过社交平台发布长文《最后一封情书》,宣布封笔,结束其长达三十余年的创作生涯,引发业内外广泛讨论。
“当AI变得无所不能时,创作者都在问:‘我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?我们还有生存的空间吗?’其实是有的,只是,目前纯粹以文字表达出的美丽与诉说出的故事,无法在这影音炫丽与热闹成为主流的市场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。”她的叩问,是一位作家的退场,也像一封写给数字时代的告别书——在AI与影音的双重夹击下,文字创作者是否已成为“濒危物种”?
席绢封笔如镜子,照见了部分作者的失落尴尬处境:当AI快速遣词造句,用生命经验书写故事还能否拥有不可替代性?让文学创作具有辨识度的“护城河”究竟在哪?
纯文字创作“失去静静倾听的人群”?
“以前无数次想过言情小说的消亡方式,一直觉得是个遥想,会发生在我成为过气作家的很久很久以后。可现在,也说不上过气不过气,却也真的走到了画下最后一个句点的时候了。”席绢点出她的困惑焦虑,“纯文字的创作已经失去了能够静静倾听的人群。”
这让人想起本雅明对“讲故事的人”消逝的哀叹——当注意力成为稀缺资源,深度阅读似乎成了奢侈行为。不过,席绢的告别也并非一味哀叹控诉:“时代就是一直一直往前推进的,我们辉煌过,我们不抱怨。”
她的这番话在文学圈引起热议,也从一个侧面折射人工智能时代引发的生态格局震荡——比如,AI轻松日更万字,“效率碾压”一些作者的绞尽脑汁;算法被“投喂”百部作品后,能迅速模仿复制很多不同风格的笔触;加上平台根据流量分配推荐,严肃文学似乎难敌爽文模板……
“作家没必要为未来太过焦虑,AI来了就适应,来了自然会有应对的方式。至少目前我没有看到一部作品是完全由AI创作,并俘获人心成为经典。”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项静看来,AI的确对写作构成挑战,但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,“就是为写作画了一条线,可能需要作家们先跟机器比赛,要想办法比它更有竞争力”。
“AI已经确凿置入了我们的生活和工作,或者说,它已经具有对于现实重新编码的能力,但创作者应保有主体性。”评论家来颖燕认为,文学难能可贵的就是一种永不可穷尽的人性,一种神秘的野性。“写作法无定法。我们需要接受技术的优势,同时保有对世界以及人性的神秘性的敬畏。”
换句话说,AI越是无所不能,人类创作的独特性越显珍贵。正如席绢笔下那些跨越阶层的爱情故事,打动一代读者的不是情节套路,而是她对人性褶皱的细腻勘探——那可能是算法尚未攻克的情感飞地。
别让“金属味”吞噬“活人感”
李敬泽、麦家、范小青等作家近期在多个论坛上都表达了对AI技术的思考。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评论家汪政,用“活人感”“活人味”形容人工智能时代“具身写作”的重要性,他提倡文学书写要回到人的情感与肉身。
在李敬泽看来,与其焦虑机器对写作的威胁,更要担心创作者自我的工具化。身体的疼痛、记忆的气味、颤抖的拥抱——这些血肉浇筑的细节,是人类叙事的基因密码。当AI学会编织完美故事,真正稀缺的是承载价值观的“叙事伦理”。
有声音认为,真正的出路或许不是对抗,而是重构创作链条。正如摄影术未曾终结绘画,反而催生印象派——每次技术革命淘汰的是形态,却解放了本质。在人机协作层面文学界作出探索,科幻作家陈楸帆与AI合写小说,将机器的冰冷逻辑转化为异化隐喻等。
《陶三圆的春夏秋冬》作者麦苏说,对于网文创作者而言,这个时代“既残酷也公平”——残酷在于过去单靠更新速度和套路化叙事就能成功的模式正在失效;公平在于,身处AI时代的高速迭代周期,真正有创意、有深刻情感和卓越叙事能力的故事,其价值正被技术和大潮冲刷得愈发闪亮,“未来赢家将是那些既能驾驭技术又能忠于本心的创作者”。
前不久的2025中国文学盛典·儿童文学奖之夜现场,颁奖嘉宾、科幻作家刘慈欣直言,适应AI时代,就要具备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能力,“想象力就是这种能力之一,它可以带我们抵达遥远的时空”。
上海网络作家协会副会长匪迦长期深耕科技工业题材,从《中国,起飞》《北斗星辰》写到《千帆万安》,他认为,人工智能浪潮中,还是需要作者的主体性,“市场是流动的,读者口味是不断变迁的,AI是过于丝滑圆润的,创作者要结合本人特点和所擅长领域,顺应潮流,但不随波逐流”。
“迎合是一种保守的做法,引领才是更有魅力的呈现。作者要有提高自我创作能力的主观意识,构建有质感的世界,把故事写得更加有趣精彩,敢于在写作上尝试冒险。”《凡人传》作者和晓相信,如果越来越多作者推陈出新反套路输出故事,就无惧AI能穿越更持久的内容周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