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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定王十三年（前594年）五月，已经率军围攻宋都商丘超过八个月之久的楚庄王，觉得这一次的伐宋战争时间实在是拖得太久了，对楚国国力、军力的消耗也太大了，而宋国君臣则始终没有屈服，再打下去的话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降服宋人；于是，楚庄王便打算从商丘撤军、收兵回国。

可就在楚庄王即将撤军的前夕，奉楚庄王之命出使齐国、途经宋国时没有‘借道’、因此被久有旧怨的宋国给借机诛杀的楚国大夫申舟之子申犀，在得知了此事后，立即大哭着前往楚军大营，跪在楚庄王的车驾之前，叩首泣言，说：

“臣的父亲，是为了完成大王您伐宋的愿望，才不畏艰险，报着必死之心途经宋国，最终为国捐躯的。如今，宋国都还没有攻下，大王您就要撤兵回国，那我父亲不是白死了么！”

听了申犀的悲切哭诉之后，楚庄王默默无语、心中惭愧，久久不能回答；为了达成自己降服宋国的愿望，楚国之前已经白白损失了大夫申舟，而历时八个月之久的攻城战，又损失了无数的楚军精锐士卒；现在，楚军久攻商丘不克，想要退兵也是进退两难，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，这让楚庄王也很头疼。

此时，楚庄王的车驾御戎（王车驾驶兼保镖）申叔时给主君献上一个计策：

“大王可以命我军士卒就在宋国本地修造住房，然后开垦耕地，种上粮食；城内的宋人看到我军留在宋国建房种地，会理解为我军将长期驻扎在他们的国家；而宋国的盟友晋国的援军久久不至，长此以往，宋人就会丧失继续与我们作战的斗志，继而不得不与我军讲和、结盟，最终听命于我们。”

楚庄王觉得这也是个办法，于是便同意了申叔时的建议，命军队照此计策执行；而楚军没有撤军、反而在商丘城外开垦耕地、建房居住的举动，让城内的宋国君臣都感到很绝望——国都已经被楚军围困了八个月，照这个‘种地建房’的态势继续僵持下去的话，宋人恐怕都要被楚军给困死在城中了。

为了破除僵局、绝境求生，宋国右师华元在禀明了国君宋文公、并得到国君的同意之后，于夜晚时、趁着夜色一个人悄悄地潜出城，混入了楚军大营之中；经过一番寻找之后，华元找到楚军主帅、楚庄王弟弟子反的寝帐，然后偷偷地摸了进去。

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，白天督促楚军士卒建房、开荒的子反很是疲劳，因此早早就寝，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睡得正香；而华元潜入子反的寝帐后，见帐内只有睡得正香的子反一人，简直是天赐良机，于是立即走近前去，用膝盖压住了子反露在被子外面的衣襟，让他不能随意地动弹，然后用手把子反推醒。

子反被华元惊醒之后，这才发觉有人在身边，刚要叫喊时，就被华元用随身的匕首抵住了自己脖子；华元警告子反不要出声，否则便会马上杀了他，然后低声表明了自己宋国右师的身份。

表明了身份后，华元继续告诫子反说：

“我是奉我们寡君的命令，前来告诉你们，我们宋国对这场战争的态度的——现在，商丘城内已经断粮，宋国的大夫和国人们开始交换子女而食，用死人的骨头当做柴火来烧饭（易子而食，析骸以爨）。可尽管形势已经窘迫至此，我们宋人宁愿国家灭亡，也不会为了活命，而与你们楚国签订城墙之下的盟约！但如果楚军肯后退三十里、放弃围攻商丘的话，我们寡君说了，愿意听从楚王的命令，和楚国缔结盟约。”

子反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、又被华元拿着匕首抵喉威胁，此时头脑里还转不过弯来，迷迷糊糊、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华元的‘请求’，和他私下里订立了楚、宋和议的盟约，然后放华元安全地离去。

事后，清醒过来的子反觉得和宋国都打了这么久，也没能彻底降服宋国，反而被宋国的右师摸进大营来，差一点就要了自己的命；要是就此和宋人达成两国和议的盟约，彼此停战的话，大小也算是个可以顺势而下的台阶嘛。

于是，天一亮之后，子反马上向楚庄王汇报了华元夜闯大营、向自己提出的“退兵、议和”行为，请国君做出决断；子反还强调楚军目前也只剩下七天的军粮，要是再耽搁一段时间的话，楚军搞不好都要“杀马以食、拆车以炊”了。

楚庄王其实早就想退兵回国了，不过是因为申犀之前的哭诉、以及维护大国的脸面的理由，所以才迟迟没能达成撤军行动；而这一次，是宋人主动出城来和楚国讲和的（就是手段有些奇葩），华元也通报了宋人和议的条件；楚军的后勤粮秣即将供应不上，而‘开荒建屋’的举动，也不过是迷惑、威胁宋人的手段，当不得真。

因此。楚庄王当即对子反汇报的‘宋人来议和’之事表示同意，还大为赞叹宋国使者华元的诚实、勇敢，对其赞赏不已（华元确实是有勇有谋、胆大心细、敢于深入险地达成目的，宋国有如此优秀的大夫，怪不得楚庄王要由衷地赞扬他了）。

得到了楚庄王同意之后的子反，马上以楚军统帅的身份下令，命军队马上从商丘城下后撤三十里，脱离了和城内宋军的接触，以等待宋人前来履行和议盟约；而城内的宋文公见楚军已经撤围，便再次让华元担任和议使者，出城去拜见楚庄王，并与楚庄王的代表子反达成了宋、楚盟誓，就此两国罢兵议和。

此次宋楚盟约的内容是——“我无尔诈，尔无我虞”，就是说——我们宋国不欺骗你，你们楚国也不要欺骗我。

后世成语——‘尔虞我诈’，便出自此段往事；不过，其所表达的含义（相互欺骗），已经和真实的历史并不一致了。

宋楚盟约达成之后，宋国和议使者、右师华元便作为人质，随撤回国内的楚军一起返回了郢都，以为宋国对两国盟约执行的诚意；而楚庄王也命楚军在回国之前，将多余的军粮、食物都留给了坚守商丘八个月之久、已经山穷水尽了的宋国军民，以此作为对宋人不屈不挠、坚守国家行为的钦佩和补偿，以及对两国达成盟约后的善意表示。

而直到宋楚盟约达成、楚庄王撤军回国之际，宋国的盟友（大哥）晋国始终没有出兵援宋，实际上放弃了对宋国的影响和继续控制；楚庄王在‘邲之战’获得胜利之后，继续以‘伐宋’之役，扩大了楚国在中原腹地的影响力的行动大获成功，而楚国的霸业也更加地强盛、稳固，达到了巅峰（申舟总算没白死）。

而同一时期的另一个诸侯霸主晋国，其君臣正在面对自晋献公晚年以来，晋国所遇到的最险峻、最紧迫的不利局面——三面受敌（其实是四面受敌、齐国早就对晋国的霸主之位产生觊觎、取代之心了）、顾此失彼的外部窘境，亟待晋景公和他的卿士们耗费巨大的精力和物力去打破、解决；

而这，就是另外的故事了（之前在《晋国魏氏.魏颗篇》中已经写过，接下来的文章中，就不再重复叙述）。

楚、宋商丘之战已经结束，现在将视线转回到郑国这一边——自从‘邲之战’结束后，郑襄公就紧紧地抱住了楚庄王这条新的大腿，并率领郑国牢牢依附于楚国，主动进入了楚国为首的诸侯联盟之中，以求得国家的安稳和社稷的稳固。

虽然晋景公对郑襄公的背弃盟约行为极为的不忿，曾经亲自率军于周定王十二年（前595年）夏季征伐郑国，但其实那也就是摆摆样子，威慑一下郑国、以及告诫郑国背后的楚国——晋国虽然新败，但还是诸侯霸主，领导诸侯、主盟各国的至高地位，依旧不变。

晋景公在郑国境内短暂停留，仅仅只是阅了一下兵，检阅了晋军的作战演习成果，随即便撤军回国，去处理更棘手的事情去了（北方的赤狄、西边的秦国，东边的齐国，目前都在蠢蠢欲动，想要趁晋国在邲之战败阵的这个好机会，从诸侯霸主身上讨得一些利益；齐顷公甚至都有取而代之的想法）。

因此，对于郑国改附楚国、背盟附敌的‘叛变’行为，晋景公现在是顾不上“征讨、教训”了。

周定王十三年（前594年）六月，‘邲之战’败阵后，又经过了三年的整军，戴罪立功的晋中军将荀林父率领由自己亲自训练、面目一新的新组建的晋中军、上军出征北方边境，去讨伐不断骚扰晋国北方边境的赤狄国家——潞国（就是曾勾结先榖作乱、偷袭晋国的那个赤狄国家）。

潞国国君潞子婴的正妻，是晋景公的姐姐伯姬，但却被潞国权臣酆舒给无故杀害了，而潞子婴为人软弱，不能约束酆舒，所以才向晋国私下求援，请求大舅子晋景公帮助自己讨伐权臣，而潞子婴的这个求援信，也是晋景公出兵伐潞的理由之一（之前潞国几次骚扰晋国北疆，都是酆舒的主意，潞子婴不过一个傀儡而已）。

当时，晋国群臣中有些人害怕出兵攻潞之时，其他国家会趁虚而入、偷袭晋国（比如老对手秦国），到时候恐怕会有巨大的麻烦，晋景公因此也有些举棋不定；大夫们对晋景公说：

“君上这次伐潞恐怕不行啊。潞国执政的鄷舒有着三项显著的才能，不能轻易压服，不如等他下台后，到他的后任时再做打算。”

而关键时刻，又是晋大夫伯宗出言来劝慰晋景公，请求出兵攻打潞国，以威慑其他国家不要轻举妄动；伯宗说：

“君上不必犹豫，应该趁此机会，一举拿下骄横无礼的潞国，一是为伯姬夫人报仇，二是震慑其他国家不敢对晋国有二心。而鄷舒突出的才能虽然多，却有着五条罪状，这对潞国又有什么帮助呢？鄷舒的五条罪状是：一、不祭祀，这得不到昊天的保佑。二、喜欢喝酒，因此贻误了许多大事。三、废弃仲章而夺取黎氏的土地，求小利而忘大义，得不到国人的拥护。四、无故杀害君姊伯姬。五、伤了他的国君子婴的眼睛，这两条都导致他失去了人心。

鄷舒依仗自己的一点点才能，而不讲究美德，这更增加了他的罪过，也是我们讨伐他的好机会。假如任由鄷舒执政到老的话，那么继任他的人或将会敬奉德义、尊奉神明，因此巩固了国家的国势，到那个时候，我们可又怎么来对待潞国呢？不趁机进攻有大罪的人，还说‘将待后继’，等以后有了理由再去进攻，这怎么可以？依仗着一点点才能为所欲为，这是亡国之道啊，当年商纣就是按照这样的行为去做，所以才被武王给灭了的。

上天违反时令，就是灾难，土地违反物性，就是妖孽，国人违反道德，就是祸乱。而有了祸乱，妖孽和灾难就要发生。现在，这些反常的事，在赤狄潞人那里，都是完全存在的，这就是我们灭潞的好机会！同时，灭潞之后，赤狄其它部落也会因此畏服我国，而对晋国俯首称臣。时机转瞬即逝，请君上不要再犹豫了。”

在伯宗的劝告之下，晋景公才下定了决心，命荀林父率军出征，讨伐无礼不敬的潞国。荀林父奉命出兵后，指挥晋中军、上军在曲梁（山西潞城石梁村）与酆舒所率的潞军进行了对战。

果然，如同伯宗分析的那样，酆舒在国内倒行逆施，已经失去了人心，因此没有了任何威信可言，也指挥不动潞军；荀林父因此在曲梁大败潞军，而酆舒战败之后都没敢回国，一路逃亡至卫国安身。

晋国为首的中原诸侯联盟之中，卫国、曹国在‘邲之战’后，没有抛弃与晋国的盟约，而是仍旧保持着与晋国的盟友关系（没办法，两国当年被晋文公打惨了，阴影一直都在）；而鄷舒逃到卫国之后，卫国国君卫穆公根本都没和他见面，就直接让人将其拿下，一路送到了晋军的大营之中，交给荀林父处置。

得到卫国送来的鄷舒之后，荀林父命人将其押回新绛，交给晋景公（后来晋景公处死了鄷舒），自己则率军进入了潞城。潞国国君潞子婴原本以为晋军这次出兵是来给自己帮忙铲除权臣的，而现在权臣也被擒拿了，于是便兴高采烈地出宫去迎接、慰问晋军。

可荀林父见到他之后，不由分说就大声斥责潞子婴听信谗言，冤杀晋侯之姐伯姬，又纵容臣子勾结叛臣（先榖）偷袭晋国，实属罪不容赦。

说完之后，荀林父不容潞子婴分辩，将手一挥，晋军士卒一拥而上，就将潞子婴当场拿下；随后，晋军迅速地占据了潞城各处险要，控制了整个城池，然后兵分几路去占领潞国其他城邑；而国君和执政先后被晋军擒获后，潞人群龙无首、无法抵抗晋军的占领，潞国灭亡；晋国的北方大敌，至此彻底消失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下一篇继续